我漂浮着,在这片由我掌控的大地上漂浮着。
我是这个世界的灵,也许也能称作这个世界本身。
我靠着弥散在世界之间的,游丝般的思绪联结着我与这世界之上的生灵的行动。
这些游丝般的思绪从我身上延伸而出,直至这世界的球型边界,在边界与虚空的交界之处断开。
我没有肉身。暂时没有。
因为我不会制作,尤其是肉的纹路,一直不知道怎么做好看,索性就那样搁置了获得一个肉身的议程。
这世界很小,只有一片草原,一条溪流将草原割裂成两块抹茶蛋糕。
草原上到处生长着细软的草和低矮艳丽的花,一群小怪物一直在花与草的深处重复着互殴和同类相食。
世界边缘的一栋破落的木屋,木屋里住着一只懒散的黑猫,每逢午后会在阴影的周围午睡,偶尔趴在屋顶上观赏小怪物们的厮杀。
这就是这个玻璃球般的世界的全部了。
如果我有一个如同其他生灵那样不好用的肉体的话,大概光靠眼睛就可以完全掌控整个世界的动向。
体型像兔子一般,但三眼四耳,还生着肉乎乎的白色小翅膀的小怪物在打架,用像是在火堆中推进的方式対拳。
我举起手,比作枪型,对准其中一只“兔子”,那种被我命名为“喧哗”的生物。
双指形成的枪管轻轻向上一抬,像是被不存在的后坐力所影响而致。
没有枪声,没有子弹,没有破风之声,没有空气被震荡所起的螺旋气流。
被我击中的那只喧哗就那样静静的倒下,没有伤口,但它的肉体开始消融。
在这世界的中心,我摆放着意义不明的火刑架的那片空地上,空气中开始聚集起肉眼可见的微小颗粒。颗粒先组成了两只小翅膀,再从翅膀上延伸出躯干和四肢,再是脑袋。
被我开枪打死的喧哗重生了。这生物就是这样,靠着同类相食活着,死去的会再次重生。
这家伙违背了物质守恒,不是吗?因为我就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加过什么“物质守恒”的设定。
偶尔会有喧哗的合唱会,那时这些小兔子就会停下啃食着同伴的耳朵的嘴,一起发出一种诡异的吱吱声。
届时风暴在世界外的虚空中生成,雨滴停留在生灵们的上空,花、草,甚至木屋也一同合唱。
黑猫会趴在屋顶,懒懒地听着它们唱,偶尔会用喵声轻和。
花、草、喧哗,这些家伙在我拥有意识的那一瞬,到我现在漂浮着的这一刻,几十年的岁月中,我早就把它们研究透了。
唯一还笼罩在阴影中的,是那会开合着大门,将自己当手风琴用的木屋。
那里面有什么呢?我一直不知道。
我的思绪在试图进入木屋时像是熔断一般消失,于是我试着把我的手伸进去——
现在木屋偶尔开门的时候还能看见,我的手就断在门口。
虽然说当时我就再生成了一只,幽灵般的身体不就是这点方便吗。
木屋中的住民只有那只黑猫。许久之前也许还有个人类,不过那时我还不具有意识,记忆有些模糊。
这黑猫就是问题所在了。
以前我只是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它啃食阳光,再在被啃出的阴影旁边午睡。
今天是大概能算是我和这厮的初次见面,所以它本不该这么热情地邀请我,邀请我去它的家里做客。
去那间我一进去就可能直接蒸发的小木屋。
可我逃不了。丫听不见我的呼喊,但它能叼住我的脖子往里拖。
你丫!你丫真的是猫吗!?
我要死了。我在靠近木屋的大门,死亡在靠近我的脑门。
我是这个世界的灵,我在这里无所不能——除了那栋木屋之外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。
我拼命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发送“救我”的电波,世界也很快给了我回应。
地皮在一瞬之间掀起,在木屋几近腐朽的大门前筑起一堵土墙。
我懒得起名所以一直没有名字的花与草,生长出巨蟒般的荆棘,盘在土墙之上。
喧哗们,那群小兔子一般的小怪物,在土墙前玩起了叠叠乐,筑起了一层四人高的兔子墙。
它们瞪视着不断逼近的黑猫和黑猫嘴中不断挣扎的我,发出威吓的低吼声。
这下谅你怎么也没法把我带进那该死的木屋里了吧。
死神的毒分量确实很足,但老夫在对抗死亡方面可是百毒不侵的啊——
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,黑猫直接绕过了门前的高墙,攀着窗框把我丢进了屋内。
可恶,你们这群白痴。
我要死了,这个世界没有神了,你们自求多福。
我这么想着,落在了木屋的地板上。黑猫踩着我的头,在我身后优雅地落地。
这木屋早就撑不住时间的冲刷,纵使我是这样毫无体重的幽灵之身,落地是屋内也是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四起。
我还活着,一如往常的活蹦乱跳。
我听见门外的兔子墙和土墙溃散的声音。这群没良心的,又开始唱歌了。
我觉得视野未曾有过的清晰,一瞬之间我看到了那只手。
那只早就断在门前的手,那只我一直默默看着却不敢靠近的手,那只我曾经失去却不敢妄想失而复得的手。
它化作流光回到了我体内。
我才不会把它安装上呢,三只手的神明怎么想都很奇怪啊。
我一直不敢靠近的这间木屋,总算是得以让我窥见了全貌。
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吧。屋子里除了黑猫平时午睡的地方,到处都落满了灰尘。
一把椅子,一张吊床。这俩上面都空空如也,看不出人类使用过的痕迹。
桌子上放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的字迹完全无法分辨,只能依稀认出署名是“水脉”。
一整墙的书架,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。我慢慢走近,仔细辨别那些风化了部分的字迹。
《布偶装制作入门》、《如何完美地伪装成巨魔》、《睡在吊床下面的影子》、《企鹅比北极熊可爱的一百条理由》《各类无性别生物炼成》……书架顶是一本巨大的精装书,书名是闪着金光的大字《猫与少女的两千四百八十五个共同之处》。
……好吧。至少曾经住在这里的那家伙,可能叫“水脉”的那家伙很博学,这点我是知道了。
之前貌似是这木屋的材料阻隔了我对木屋内部的探知,而在我进入这里的那一瞬间,作为世界之灵的我就已经掌握了这屋里的一切。
包括那些书中的一切信息。省得我再去慢慢读了,很方便不是么。
黑猫自我进屋以来,一直在窗户下的午睡点上趴着,低着头,静静地盯着我。
“如果你想要营造一种疯狂的气氛,低下头,死命盯着对方。”
我的脑海中莫名闪过这句话。仔细一想,是这儿的一本书,《和兔子对拳的必胜法则》里的原话。
正巧刚才貌似有本书里写到了生物炼成的方法,就在这儿稍微实践一下吧。
再次强调,我是世界之灵,世界的意识的化身。无实体,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所不能。别人的世界……我还没去过,等到了再说吧。
闭上双眼。集中精神。收缩括约肌。按太阳穴轮刮眼眶。
我慢慢地平静下来,开始调用自己的权限,在整个世界调取,乃至直接生成原材料。
完成了,我的肉身。根据《各类无性别生物炼成》做出了一个无性别的人型躯壳,再按照《猫与少女的两千四百八十五个共同之处》加了些少女的特征。
白色大波浪长发,金瞳。
下方没有任何零件,纵使长相女性化,我仍然是优越的无性别。
一直裸着也有失雅观,我按着《布偶装制作入门》的方法,从虚空中拽出了一件布偶装。
是紫色的小恶魔布偶装,头套上带着羊角一般的巨大卷角,臀部上方延伸出一根尖端是心形的长尾。
黑猫默默地看完了我的人体炼成,用尾巴掀开地板,扒拉出一把环绕着星芒的小刀,一甩尾丢了过来。
我接住它。还没等我发问,它不再发出往常的喵喵声,直接用人类语言和我对话。
“名字。”清冷的声音。我曾经梦见过一头熊,在捕鱼的时候大力拍击水面,大概和这声音差不多。
问我的名字?我没那玩意啊。
“喧哗。”我回答。胡编一个吧,反正和那群兔子一个名字也没什么耻辱的。
顺便帮那小刀也起个名字吧。就流光了,我在心里这么说。
黑猫不作声了。它跳上了我的肩膀,用尾巴环住了我的脖子。
它没有说话,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意志。
或者该说……她的意志。直到这一瞬我才猛然意识到,这厮大概是个女孩。
她的意志,大致破译下的话,是一种名为“离开”的想法。
她究竟要去外面干什么?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,不如循着她的想法来吧。
我试图推开木屋的大门,但那玩意太脆了,应声碎裂。
“想去其他世界走走?”我稳住被巨大的碎裂声吓到有些颤抖的声音,轻声问她。
她点头,犹豫片刻,说:“水原。”
大概是她的名字吧。
水原……听上去和木屋主人“水脉”有些关系呢。他的宠物吗?还是他的女儿?
我走到这世界的边界,盯着那如同瀚海一般的虚空出神。
我在这扭蛋的外壳一般的边界上开了个洞,深紫色的洞中向外幅散着恶意。
世界门。通往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世界,总之走就完事了,去了就知道了。
水原环住了我的脖子,我轻轻拍了下她的头。
黑猫环住了我的脖子。
我该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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